张怀存的诗与画
她出生在一个土族人家。 第一次认识她,只有一个感觉:阳光! 第一次读她的作品,无论是画还是文字,还是阳光!
再看别人对她作品的评论,除了阳光还是阳光!
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有如此清澈透明天真浪漫无忧无虑稚气十足的人。后来,有机会一起游历云南和欧洲,一路走来,这才发现她的另一面:胸无城府信马由缰我行我素。只是这一面,反过来又加强了她给我的第一印象: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于是赠她一副联:“怀瑾握瑜,存稚藏真。”藏头联,她名字怀存,大姓张。
她的画,最初是在网上读的。有荷,有竹,有花,有鸡,有鱼,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老鼠。看完后,立刻便敲了个帖子挂上去。虽然带点戏谑的味道,但当时的感觉应该是最真实的。
“第一次踏进怀存的私家花园,真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怪哩,这里的荷花施的是什么肥,干嘛长得比俺乡下的美?小鸡也是,俺家养的那一窝小鸡就是没人家的那股子灵气。再看那鱼、那花、那竹什么的,粗看跟俺乡下的没啥两样,可细细一看,人家的除了山野之气,分明还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好处。俺没文化,就叫它仙气算了。俺虽没见过仙女,可俺知道,这花准是天上的七仙女撒下来的,要不咋都显得那般高贵,横看竖看跟街边卖花女卖的就是不一样。嗯,还有那只鼠,怪也,如果天下的老鼠都像它那么可爱,那所有的老鼠不早就成了人见人爱的宠物了!不行,我得问问花园的主人,她到底施了什么魔法,把世间的这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
她的文字,与画相得益彰。光看那书名,《赠你一片雪花》《心中的绿洲》《听见花开的声音》《铅笔树》《自由空间》,便可大略了解到她的审美志趣。细细一读,禁不住又将个帖子挂了上去,只是这回没了戏谑的味道。
“雪花,绿洲,白云,铅笔树,可爱的小树熊,还有夹进信封的一片暖暖阳光,唯独没有的是几乎淹没了整个世界的声色犬马和甚嚣尘上的金圆演说,能于滚滚世尘中营造出这么一块桃花源,其意义不止是为儿童造梦,更重要的是让我们这些大人寻回了残留于心的那点童心与无邪。”
无论是文字还是画,这一个时期的她,都在追求一个率真率性的艺术之境。她的创造,并非依附于某门某派,也未曾为那瞬息变幻的漫山旗帜所目迷神乱。正如诗人郭玉山所说的,她的创作,得自天性、天然、天成。看她作画我都有点儿惊讶,不管是什么场合,只要一笔在手,整个人便兴奋起来。或挥或扫,或皴或染,或浓或淡,或干或湿,随机生发,倏若龙蛇。最妙是无意之处,任其漫漶,自由融合,而着力之所,又率性挥洒,极尽响亮。我称她“胆大”。也是,这小女子,自幼随父走南闯北,访川叩山,任是什么高士名流,只当你叔伯爷爷一个,并无半点扭捏怯场。
她有一本新书即将出版,名为《怀存看人》。所看者,多为与她谈诗论画交谊不浅的“忘年交”。入瓮者有贺敬之、柯岩、文怀沙、庄世平、饶宗颐、黄永玉、吴冠中、蔡仰颜、林墉、许钦松等。除遍拜不同性情不同门派的国内名师外,西方的塞尚、高更、梵高、莫奈、贝纳尔也是她崇仰的对象。她曾六飞巴黎,只为能一再徜徉在这些大师所创造的光影世界里。由她的寻师,想起徐志摩的一段话:“这不是偶然的好恶,这是个人性情自然的向往。因缘是前定的,有他的性情才有他的发现,因他的发现更确定他的性情。”
此性情,不就是存稚藏真么?刘海粟说:“童心意味着幻想、创造、纯真、坦白、诚实。离开纯真,艺术生命便宣告灭亡。”她的画,在技巧上虽还未到极致,但她笔下勃发着的生命情趣,却获得“以玩成就事业”的国学大师饶宗颐的欣赏。在香港文化艺术中心展出的76幅画作,也由一对日本夫妇全部买下。从没想过卖画的她,将对方的付金退回三分之一。这桩无意间的交易,因此酝成一段佳话。前年冬天,她和家人到日本度假村,应邀到这对日本夫妇开办的由美陶瓷文化公司参观,一进门,但见楼上楼下都挂着她的画。日本夫妇说,怀存的画,有股清气,就像初绽的樱花。
由着性情写诗作画可得天趣,但天趣与大气之间,终究还是存在一段距离。同是视“童心永存,艺术不朽”的刘海粟,曾在《浇花小记》里写道:“大家要有丰富的学问,惊人的胆识,扎实的底功,广阔的阅历,持久的恒心,高洁的人格。六条齐全的人不多,但缺什么要补什么。”
最早指出她缺乏人生历练的当是诗人“柯岩阿姨”。话说得很直率,要走出桃花源,要直面人世间的苦难。
儿童诗如何表现苦难?是给孩子们更多点阳光,还是让他们过早面对成人世界的阴霾?正当她颇觉茫然的时候,不想诗人的话一语成谶,苦难果然从天而降,将猝不及防的她抛进几近绝望的深渊。那个夏天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慢说是不谙世事的她,即便是男子汉,也是很难抗住这沉重的一击的。笑面骤然狰狞,明眸化成兽眼。种种她从未见过的肮脏,竟如一串串臭水泡,直从塘底的污泥中噗然冒出,清清楚楚地迸裂在阳光下。
多少个漫漫长夜,老奶奶无言地轻抚着她的手,祖孙俩就这样坐着,直至微曦爬上窗扉。许是血管里流淌着草原骠骑的血液,许是老奶奶的信仰和静气给了她力量,在这撕心裂肺的一百多个日夜里,她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蜕变。她已不再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了,警醒的目光里也不再是满目葱茏春意无限。自然,也不会是冰天雪地万木萧瑟。她只是冷静地重新打量这个世界。于是,她的文字、她的画作,多了一分沧桑,一份沉着,一份劲道。
她惟一不变的是心气依然很高。告别了粉笔生涯虽然令她若有所失,但她很快就收拾起心情,办公司,做杂志,搞策划,拳打脚踢,重新闯出一片天地。
最近有个地方要给她办画展。在她准备好的画作中,一幅风中竹,一幅雪红梅,最得我的喜爱。她的竹,横涂竖抹,笔意草草,不拘形似,但以满纸狼藉,换得“一阵狂风倒卷来,竹枝翻回向天开”。她的梅,一反以疏瘦横斜为贵的传统,浓墨重彩,云蒸霞蔚,写雪不着一痕,写花极尽丰腴,很是热烈地将心中的花态度和雪精神传达出来。
从这竹这梅中似乎可以探得消息:世界依然阳光,只是,这阳光甚是热辣,并于逼人的热辣中显出更大的真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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